这天早晨样样看去整洁明亮,就象整个世界在头天晚上都打扫干净了。
樱桃树胡同家家户户的百叶窗一拉上去,窗玻璃就闪烁发光。街旁的樱桃树让太阳光照着,淡淡的树影投在地上,象一道道黑色的条纹。到处一片寂静,只有卖冰淇淋的推着车子走来走去,铃档丁令丁令地响。车子前面有个牌子,上面写着:
“出售冰淇淋”
这时候一个扫烟囱的拐到胡同口,举起他扫烟囱弄黑的手招呼他。
卖冰淇淋的推着车子丁令丁令地朝他走去。
“买一便士,”扫烟囱的说。他靠在他那捆长刷子上,就站在那儿用舌尖舔起蛋卷冰淇淋来。冰冰淇舔光以后,他把蛋卷轻轻地包在手帕里,放进了口袋。
“你不吃蛋卷吗?”卖冰淇淋的觉得很奇怪。
“不。我收集它们!”扫烟囱的说着,拿起那捆刷子走进了布姆海军上将的院子正门。因为他家没有边门,谁都从正门进出。
卖冰淇淋的又推着车子丁令丁令地在胡同里一路走去,一道一道树影和阳光落在他的身上。
“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!”他咕咕哝哝地说着,东张西望寻找顾客。
就在这时候,十七号传来扯大嗓门的嚷嚷声。卖冰淇淋的赶紧推车拐弯到十七号门口,希望有人来买冰淇淋。
“我受不了了!我再也受不了了!”班克斯先生一面叫,一面气呼呼地在门口和楼梯口之间大步走来走去。
“出什么事啦?”班克斯太太连忙从饭厅里出来,着急地问。“你干吗在门廊里冬冬冬冬地来回走个不停啊?”
班克斯先生把脚猛地一踢,一样黑糊糊的东西飞上了半楼梯。
“我的帽子!”他咬牙切齿地说。“我最好的圆顶大礼帽!”
他跑上楼梯,又把帽子踢下来。帽子在花砖地上旋转了两圈,落到班克斯太太的脚边。
“它出什么毛病了吗?”班克斯太太紧张地问。可她心里却在担心,是不是班克斯先生出什么毛病了。
“你自己看吧!”他对她咆哮说。
班克斯太太哆哆嗦嗦地弯下腰去捡起帽子。帽子上都是一大滩一大滩粘糊糊亮晶晶的东西,还有一股怪味儿。
她在帽子边上闻闻。
“象是鞋油味儿,”她说。
“是鞋油,”班克斯先生顶撞她。“罗伯逊?艾用鞋油刷我的帽子……一点不错,用鞋油刷了。”
班克斯太太吓得张大了嘴。
“我真不知道这个家成了什么样子,”班克斯先生往下说。“没有一件事情对头的……都不知道多少日子了!刮胡子的水太烫,吃早餐咖啡太凉。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!”
他从班克斯太太手里把帽子一把抢过来,抓起了皮包。
“我走了!”他说。“我说不准还回来不回来。不定我坐船出远门,走得老远老远的。”
接着他把帽子扣在头上走出去,把前门砰地一声关上,匆匆忙忙走出院子大门,卖冰淇淋的正在外面听得出神,被他一头撞倒在地。
“都怪你自己!”班克斯先生生气地说。“你不该在这儿挡着道!”他大踏步进城,那顶擦了鞋油的帽子在阳光里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。
卖冰淇琳的小心翼翼地站起来,看看身上没有伤了筋骨、就坐在人行道边上,决心痛痛快快地吃它一顿冰淇淋。
“噢,天哪!”班克斯太太听见院子门砰的关上以后,叫了一声。“一点不错。这些日子什么也不对头。事情一桩又一桩。自从玛丽?波平斯不说一声走了以来,什么事情都没对头过。”
她坐在楼梯脚,掏出手帕捂着脸哭起来。
她一面哭,一面想着玛丽?阿姨忽然莫名其妙地走了以后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。
“在这里过一夜,第二天就走……最伤脑筋!”班克斯太太呜呜咽咽地说;
玛丽阿姨走后不久来了保姆格琳,可她一个星期就走了,因为迈克尔对她吐口水。接着来了保姆布朗,可她又走了。保姆布朗走了之后来了管家的奎莉小姐,结果只好也请她走,因为每天吃早饭前她要在钢琴上练三小时指法,这声音班克斯太大可受不了。
“后来嘛,”班克斯太太用手帕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,“简出了麻疹,浴室的热水锅炉爆了,樱桃树遭了霜冻……”
“对不起,太太……”班克斯太太听了抬起头来,只见烧饭的布里尔太太正站在她身旁。
“厨房的烟道着火了!”布里尔太太阴着脸说。
“嗅,天哪。真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乱子呢?”班克斯太太叫起来。“你快叫罗伯逊。艾去把火灭掉。他在哪儿?”
“睡了,太太,在放扫帚的柜里睡了。那家伙只要一睡,哪怕是地震,哪怕是开一团兵来敲鼓吹号也弄不醒他,”布里尔太太跟着班克斯太太下楼到厨房,一路走一路说。
她们两个总算把火扑灭了,可班克斯太太的苦难还没完。
她刚吃完中饭,就听见楼梯上乒乓一声倒下什么,紧接着又是很响地砰的一声。
“这回不知又出什么乱子了?”班克斯太太急忙冲出去看。
“唤,我的腿,我的腿!”女仆埃伦叫道。
她坐在楼梯上大声呻吟,身边都是打破的瓷器片。
“腿怎么啦?”班克斯太太连忙问。
“断了!”埃伦靠在楼梯栏杆上,垂头丧气地说。
“没的事。埃伦!扭伤点脚踝骨就是了。”
可埃伦又呻吟起来。
“我的腿断了!我怎么办呢?”她叫了又叫。
正在这时候,儿童室里传来双胞胎刺耳的哇哇叫声。他们为了抢蓝色的赛璐珞鸭子打了起来。他们的尖叫声盖过了简和迈克尔的争吵声。简和迈克尔在墙上画画,正哇啦哇啦地在争论绿色的马是不是可以有紫色的或者红色的尾巴。在这片吵嚷声中,夹杂着埃伦的哼哼声:“我的腿断了!我怎么办呢?”它仿佛是有板有眼的擂鼓声。
“又来一桩,这不要我的命吗?”班克斯太太奔上楼梯,把埃伦扶到床上去,用凉水浸湿一条绷带,包住了她的脚踝骨。接着她上儿童室去。
简和迈克尔向她扑过来。
“它该有一条红尾巴,对吗?”迈克尔问。
“噢,妈妈!别让他说傻话。马没有红尾巴的,对吗?”
“请问什么马有紫色尾巴的?你说!”迈克尔尖声大叫。
“我的鸭子!”约翰抢过巴巴拉手里的鸭子,哇哇地嚷。
“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!”巴巴拉又抢回来,也哇哇地叫。
“孩子们!孩子们!”班克斯太太一点办法也没有,绞着她的双手。“别闹了,我都要疯了!”
几个孩子居然一下子静下来,好奇地看着她。他们都在纳闷:她真会疯吗?她疯了是个什么样子?
“好了,”班克斯太太说,“我不要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。可怜的埃伦伤了脚踝骨,没人来照料你们了。你们给我上公园去,一直玩到吃茶点再回来。简和迈克尔,你们得照管好弟弟妹妹。约翰,你现在先把鸭子给巴巴拉,上床的时候再给你。迈克尔,你可以把你的风筝带去。好,你们都戴上帽子吧!”
“可我想画完我的马……”迈克尔不高兴地说。
“我们干吗要上公园去?”简抱怨说。“在那儿没事干。”
“因为我必须安静一会儿,”班克斯太太说。“你们要是乖乖地上公园,做个好孩子,回头喝茶我给你们吃椰子蛋糕。”
他们还没来得及大声欢呼,她已经给他们戴上帽子,赶他们下楼了。
“你们过马路的时候留神两边瞧瞧!”这时简推着双胞胎的摇篮车,迈克尔带着风筝,正要走出院子大门,她在后面大声嘱咐。
他们先往右看。没车过来。
他们再往左看,除了卖冰淇琳的在胡同口摇着铃铛,一个人也没有。
简赶紧过去。
迈克尔紧跟着她。
“我不喜欢这样过日子,”他可怜巴巴地对风筝说。“样样都老不对头。”
简把摇篮车一直推到湖边。
“好,”她说,“把鸭子给我。”
双胞胎在车子两头哇哇直叫,抢着鸭子。简搬开了他们的手指头。
“瞧!”她说着把鸭子扔进湖里。“瞧,小宝贝,鸭子要游到印度去啦!”
鸭子在水上漂。双胞胎看着它,抽抽搭搭地哭。
简绕着湖跑,捡起它,又放到水里去。
“好,”她兴高采烈地说,“它这回动身上南安普敦去了。”
双胞胎并不觉得好玩。
“现在上纽约了!”可双胞胎哭得更厉害。
简张开双手。“迈克尔,我们拿他们怎么办呢?把鸭子给他们,他们要抢,不给他们,他们又哭个没完。”
“我放风筝给他们看,”迈克尔说。“瞧,孩子们,瞧!”
他举起有黄有绿的美丽风筝,开始放线。双胞胎眼泪汪汪地看着它,毫无兴趣。迈克尔把风筝举过头,跑了一段路。它在空中飘了一阵,接着喀嚓一声落到草地上了。
“再来一次!”简鼓励他。
“你举着它,我来跑,”迈克尔说。
这回风筝飞得高了些。可它飞呀飞的,飘动时长尾巴让橡树的一根树枝挂住了,风筝在树叶间晃动。
双胞胎起劲地哇哇叫。
“噢,天哪!”简说。“现在真没有一样东西对头的。”
“喂喂喂!怎么回事?”他们后面有人说话。
他们回头一看,是公园的看守人,他穿着制服,戴着尖顶帽,样子十分神气。他正用很尖的手杖头戳起地上的废纸。
简指指橡树。看守人抬头一看,把脸一板。
“得,得,你们违反公园规则!我们这儿不许乱丢废纸,懂吗,不管是丢到地上还是丢到树上。绝对不可以!”
“这可不是废纸。这是风筝,”迈克尔说。
看守人脸上顿时露出傻呼呼的温和表情。他走到椴树那儿。
“风筝?真的。我还是小时候倒放过,长大以后再也没放过了!”他跳到树上,把风筝轻轻夹在胳肢窝里又跳下来。
“来,”他劲头十足地说,“咱们把线拉紧,跑起来,风筝就上去了!”他伸出手要去拿线卷。
迈克尔紧紧抓住它。
“谢谢,可我想自己放。”
“那好,不过你可以让我帮点忙吧?”看守人可怜巴巴地说。“是我把它拿下来的,再说我小时候放风筝,长大以后还投放过一次呢。”
“好吧,”迈克尔说,因为他不希望别人觉得他不客气。
“噢,谢谢,谢谢你了!”看守人感激不尽地大叫。“好,我拿着风筝朝草地走十步。我一说‘放’,你就跑。懂吗?”
看守人大声地数着步子,朝草地走去。
“八,九,十。”
他转过身来把风筝举在头顶。“放!”
迈克尔跑起来。
“放线!”看守人大叫。
迈克尔只听见后面一阵很轻的辟辟啪啪声。他手里的线卷转动着,只感到线绷得很紧。
“飞起来了!”看守人叫道。
迈克尔回过头去看。风筝正在不断地上升,越升越高,黄黄绿绿的小纸片直上蓝天。看守人鼓出了眼睛。
“我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风筝。连小时候也没见过,”他抬头望着天空咕咕哝哝说。
一抹淡云从太阳那边飘来,掠过天空。
“一朵云在向风筝飘来,”简激动地低声说道。
晃动的尾巴向上直升,升啊升啊,直到在天空中成了个灰点子。云彩慢慢地向它飘来,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!
“不见了!”迈克尔说,这时小点子已经消失在淡淡的灰色的天幕后面。
简轻轻叹了口气。双胞胎在摇篮车里安静地坐着。他们全都奇怪地一动不动。绷紧的线从迈克尔手里直往上去,好象把大家跟云彩连起来,把大地同天空连起来。他们屏着气等风筝重新出现。
简忽然忍不住了。
“迈克尔,”她叫道,“把它拉回来!拉回来吧!”
她把手搭在绷得紧紧的、有些微微颤动的线上。
迈克尔倒着转线卷,用力地收线。线依然绷紧,一点收不下来。他继续喘着气拉线。
“收不下来,”他说。“风筝不肯下来。”
“我来帮你!”简说。“好,拉吧!”
可他们尽管挤命地拉,线一动不动,风筝还是在云彩后面。
“让我来!”看守人神气活现地说。“我小时候是这么干的。”
他把手放在简的手上面,狠狠一抽。好象拉下来一点了。
“好……一起来……拉!”他叫道。
看守人扔下帽子,脚撑在草地上。简和迈克尔都在拼命地拉。
“下来了!”迈克尔喘着气说。
线一下子松了,那转动的点子窜出灰色的云朵飘荡下来。
“快收线!”看守人看着迈克尔,唾沫飞溅地大叫。
可线已经在线卷上自动倒卷了。
倒卷着的线牵着的风筝在空中打转,拼命地跳动,越飞越低。
简有点透不过气来。
“出什么事了!”她叫道。“那不是咱们的风筝。样子完全不同!”
大家看着它。风筝。
说得一点不错。这风筝不再是黄黄绿绿的,变成了藏青色。它蹦蹦跳跳地落下来了。
迈克尔忽然叫起来。
((英)帕-林-特拉弗斯 著)